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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greenrill (绿衣), 信区: Friends
标 题: 江南曲。采桑子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Wed Mar 24 16:31:47 2004)
一
老板刚刚从美国回来。
采桑到公司不过两个月，还没有见过老板。公司的主要业务在美国，国内市场是老板刚刚
开发的。其实在南京这样的城市，收益也是可想而知的。某些地段的写字楼空得都可以闹
鬼。不过他们的写字间已经快要到期了，这些似乎与采桑都是毫无关系的。初到一个城市
，有一个容身之处使她感激，除此之外，别无感情。960￥每天的租金又不必从她的腰包里
面拿出来，虽然最终这些钱也还是变相的从员工的劳动里面克扣，但是那毕竟是变相的，
她不在乎。
她喜欢在窗口看天井里的梧桐。春天了啊，怎么和冬天的样子是一样的啊。她想喊出来，
可是没有声音。有人说，这里原是大屠杀的一个场地，所以终年阴魂不散，屋子里端地比
其它地方冷了好几度。采桑想到远在塞外的家。那个北方小镇，现在应该是开满了桃花。
雨落了，桃花也落了，结出小小的桃儿来，那就是另一个春天的梦。这样一梦几千年。采
桑小小的时候，也是在这样的梦里长大的。
南方这样特征不甚明显的春天，让她觉得有一种不安。直到有一天，她看见那棵梧桐树虽
然还是一片片落着叶子，可是树下的地面零星地生出了一些绿意，只是那些绿色的微小植
物，偏偏的又是苔藓状的，让人觉得有点绿的不健康。虽然采桑一向喜欢简贞的《青苔巷
》，可是这里蓦地出现的青苔，总让她想起一些不祥的征兆来。毕竟她在这里要过的，是
一种实实在在的生活，不是在寻找散文中的浪漫。已经过了那个年龄。
我问采桑，你幸福吗？她不说话。聪明的人是不问这些问题的，我不是一个聪明的人，所
以我想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这个下午，阴阴沉沉的南方的梅雨天。采桑斜倚在床上看着南唐后主词，听着水木年华的
一些老歌，没什么事情可做。然后起身，开了电脑，给周林写信。自从周林出国后，这就
成了她的习惯。第一个月的工资，用来买这台二手电脑。目的只是每天写信给他写信。
亲爱的，我发了短信给你，一直没有回音。其实 你不是不爱，只是爱的不够，你明白吗？
写了这一行之后她又停下。然后删去。
亲爱的，我在南京已经很习惯，不用担心。你最近是不是很累……
其实天知道她是不是习惯。采桑是那种在任何地方都极度没有安全感的人，所以似乎也就
是在哪里都无所谓了。每次见到采桑从梦中醒来，都像是小孩子睡醒时忽然找不到了妈妈
，要大声哭泣的样子，惹人怜爱。
我说，采桑，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她说不知道。
我说，采桑，你还爱他吗？她不置可否。
但是她每天无数次刷新自己的信箱，等着周林的邮件。或许这仍然只是一个习惯。
我想我是了解采桑的。两个月前的msn，采桑问我，我们认识多久了？
很久了吧。我回答得很轻松。一边看着学生的作业。
我们是从十八岁开始认识的。
……
十八岁。我想想……那是什么样的年龄呢。真的是好久好久了竟然已经记不起来了。大一
的时候采桑是齐耳的短发，安安静静的。她说，叫我采桑吧。于是我开始叫她采桑。她说
，我还有个妹妹，叫采莲。于是我知道她妹妹叫采莲。听起来似乎好江南，其实她们是地
道的北方人。采桑说，塞外的风沙很大。于是我开始想象黄沙漫天的样子。
我要去南方了。采桑说。
啊？那家不是好好的？我震惊。
我想换个地方而已。
于是冬天的南京站，我看见依然那么平静的采桑。很多人疑心为什么我们会成为朋友，两
个沉默的人。有人说，我们甚至只有身势语，不用讲话的。采桑无置可否。我也不愿意理
会。我心疼她，从心里。她也知道。所以她任何时候都信任我。比信任周林更多些。她来
，我带她回家。就是这样。和小于打招呼，说，采桑来了。小于对她微笑，她也回以微笑
。
我和小于是简单得不得了的爱情。我到学校报道后一个月，教研主任介绍我们认识，然后
半年，结婚。然后心安理得的住进了学校的房子。我喜欢一切的简单。这样没什么不好。
我们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轰轰烈烈，可是这样也同样没什么不好。
采桑找到工作，独自租了房子。很久没有再见。
早上开机，采桑的短信，凌晨5：18分
我梦见自己死了。好害怕。
中午的msn，采桑说，我要去苏州。
去吧，苏州也好，不看的时候一定觉得遗憾。
看了一定也遗憾。这句我没有说。不愿意破坏她的梦。她有太多太多的孩子一样的梦。不
去毁坏，也许是一种呵护吧。
早上做了恶梦。采桑说。
我知道。
梦见我死在了金鸡湖。
为什么？
不知道。
我们的话还是很少。
我发了短信给岳初。采桑说。
我能料到。采桑每每最害怕的时候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岳初。
他怎么说？他在哪？好久没有他的消息了。我说。
040310 05：18
别多想了，那只是梦罢了。
对不起 不该吵醒你。只是很害怕。你睡吧。没关系。谢谢你。
040310 05：27
别多想了，到我怀里来吧，不用怕的，一会儿就好了
采桑打过来这几条短信。也不出我的意料。
周末，采桑的短信，我今天去苏州，岳初在那里。
晚上的msn遇见采桑。问她在苏州可好。她说，没有去。
为什么？我惊讶。
不知道。我们都不是从前了。
我到采桑的住处。她在床上读着书。
“电话里面他说，你来了通知我。”采桑说。“可是这不够。我们就像《倾城之恋》中的
柳原和流苏。
忽然间我想到了《倾城之恋》。两个人谁都不肯给谁多一点。可是不是每个女人都像流苏
那样幸运，不是吗？”
“却都想从对方那里得到更多。”这是我想说的话，却没有说。采桑是一个极度自恋的女
人。我知道。但是每个女人都有寂寞的时候。女人的寂寞，往往是更为可怕的。
“你把岳初看作什么人？”
“比朋友多，比男朋友少。”
“恋人未满。”我们都笑。
每个女人都会有些这样暧昧的人。比朋友多，比恋人少。不要在女人寂寞的时候被女人爱
上。那样她不是爱你，而是她害怕寂寞。岳初是一个够聪明的男人。
采桑还记得高中时候的那个梦，一个人在无尽的路上走。至于而后，爱上了什么人，有什
么样的结局，谁知道，谁知道呢。我对她说，反正我不知道。唉。采桑开始想去看扬州的
廿四桥。想到那句诗，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想去扬州，去梦见那个春江花
月夜的曲子背后的故事。想到买给周林的江南的印花布，上面的图案，也是玉人。那是打
算让他送给他的导师的。
Email里周林说，周末在伊豆。采桑想起那个幸福的小舞女，离别时挥动的手和浓妆未卸的
颤抖的唇。有一个男人一辈子记得她。伊豆的舞女。
那样的初恋，永生难忘的影子。她是一个幸福的人，我说。
二
“这个下午走廊里有春天的阳光照进来，很美。看见远处的夕阳，开始想家。一些往事的
痕迹慢慢的清晰起来，其实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抹去的。想你。很想很想。听一些老歌，想
念你当时的纯真。”采桑在给周林的email里面这样写道。其实周林是不明白采桑的话的。
一直都不，也许永远都不。可是采桑喜欢写给他。只想写给他。只有他。我一直不明白采
桑为什么走火入魔般地喜欢周林，从十六岁那个冬天开始。也许采桑她自己也不明白。
msn里采桑还是不断地说，她迷上了李碧华的那首歌，名字《分手》。这个容易让她联想起
“洗尽铅华”这个词的女人。写作唱歌似乎都带着凄怨的鬼气。
若是我动了真情忘不了你/是否你仍旧愿意回心转意
回心转意。好久远好遥远的四个字。采桑说。好沧桑的记忆。
有敲门的声音。通常这里会有保安兼邮差送信，或者是有诸如统计局之类的单位过来，至
于做什么，采桑也不知道。但凡进来的南京的女人总是平凡而谦逊的笑着。采桑无端的想
，她们以后一定会是慈祥的奶奶。
采桑抬眼看的时候，进来的人和以往的不大一样。带着一种自在和逼人的气息。让采桑不
得不起身，说，老板。
老板微笑，英语的问候语。接着一串英语下来。采桑淡然微笑。
其实每一天都有奇迹。 如果你相信。所以就不必吃惊。采桑的生活里更是有着众多的奇迹
，所以她很少有惊奇。经历的一切让采桑明白，所有的事情都可能发生。
单独的谈话里，老板问她对南京是否满意。采桑说，我会回北方的，那是我的家。
短信里岳初问她，苏州还去吗。
不，她说。珍重不再见。
为什么？岳初惊讶。
没什么。我喜欢你。采桑只用喜欢。爱的只有一个，只有一个。但是喜欢。也是真的。有
时候她想，自己是不是前半生是为了犯错，后半生是为了后悔。其实自己就是个疯女人，
一直都是。极度地没有安全感的女人，每次梦中醒来，都像是小孩子找不到妈妈那种无辜
的迷失，想放声大哭。
孤单的时候很容易喜欢上一个人。去年见到岳初就是在这个时候。从苏州到上海，拥挤嘈
杂的火车车厢，那种近得让人想拥抱的距离。可是他只是在她背后，陪着她看风景。她侥
幸。前一天的夜里陪他走在金鸡湖的岸边。他不停的说话。采桑在听不远处一对中年夫妇
的吴侬软语，虽然一句都不懂，但是她一样觉得那样的情景让人羡慕。她给岳初看朋友送
她的一把藏刀。岳初没有问为什么带着到苏州。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除了喝醉酒的那夜
，凌晨两点的电话里，说，采桑，我要强奸你。
采桑说，你睡吧。好好休息。
“现代人的脆弱。她们是那么容易孤单。但是依然有人在哪里都能生存下去。因为你不得
不如此。”
msn里采桑继续说着这样胡话，我已经习以为常。
“我一直闻到一种潮湿的味道。 像是黄碧云的《盛世恋》中散出来的。忽然想穿裙子。长
长的裙子。今天跑了很多地方，竟然选不到满意的。
其实去苏州是一个很仓卒的决定。
我只是忽然记起他的好处。忽然间想起和他在一起的快乐。那样简单。很久以来我一直策
划去杭州。可是没有熟悉的东西。所以想起他。
也许是我太孤单了。 还因为 我知道只有在他身边，我是没有危险的。
我已经不会再爱。而他也不可能爱上我。我们是无论靠得怎么近，也不会拥抱的人。那种
感情太浅 禁不起风吹雨打。
他是一个快乐的朋友。和他在一起的快乐，是谁也不亏欠谁的快乐。而和周林在一起，任
何快乐都显得格外的小心翼翼。 ”
好长。我说。她只是想诉说，其实不需要我怎么评价。因为她按自己所想去做，所以我也
习惯了不说什么。
三
“你在国外的这段日子，我听着一些老歌，看着一些故事。一遍遍被感动，一遍遍想你。
想着你这时候会不会想起我来。也许会，也许不会，也许只是一点点。也许对我那已经足
够。太多太多的想念会损坏你的神经。每次和你在一起我都怕极了会失去你。所以每每都
会怅然若失。
那夫妻的美名是不是我们彼此担负得起。 ”
采桑依然这样每天写着她想写的话给周林。有的时候发过去，有的时候删掉。不留痕迹。
这让我想到昆德拉一直重复的那句德语——不得不如此。
采桑在电脑前看着一局棋。我忽然想起张爱玲初版的《传奇》，封面上雍容的少妇，无止
尽的纸牌和宿命。
看一篇小说之后采桑会觉得害怕。她是希望自己心里充满了温存的爱意的。
采桑说，读黄碧云的小说的时候，就像在看一场恐怖电影。那么是说这部小说好呢还是不
好呢。我无从得知。也无需得知。
《盛世恋》还是不错的。我想。虽然有点像张爱玲的《倾城之恋》。我没有足够的小资。
我只想安稳的生活，所以采桑的一切，我只是旁观，断然不会发生在我身上。与别人不同
的是，我喜欢采桑。从心里。真的，这个世界好多人太孤独了。每每这个时候我都紧紧的
依在小于的怀里。我真幸福。我想。其实很多时候，我想要的，只是一个拥抱。
一连几天的阴雨。采桑说她感冒了。咳嗽的不停。
四
我想我的生命是离不开海的。所以想初夏的时候去北方看海。
回到那个我生活四年的海边城市。
我爱周林。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虽然对他来说，比我重要的还有好多好多……
阳光明媚的早晨。长长垂下来的床帘透过早晨明媚的阳光。采桑昨天留言后下线。睡的很
好。
想到李煜的《采桑子》。
亭前春逐红英尽，舞态徘徊。细雨霏微。不放双眉时暂开。
绿窗冷静芳音断，香印成灰。可奈情怀。欲睡朦胧入梦来。
采桑最喜欢的四个字，可奈情怀。可奈情怀。怎样的入睡，怎样的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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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BBS 水木清华站 http://smth.org·[FROM: 202.11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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